已然而未然的圖畫:莊道明2022個展「撕繪畫」
陳昕
對道明作品的初印象,是就讀北藝美術創作研究所時期的《芭比系列》。那時的作品展現了他能寫實能雕琢的一面。發表《芭比系列》的同時,道明曾說,他對抽象繪畫感興趣,還在摸索、還在研究,時不時就跟老師約聊天看作品、聊抽象繪畫的可能性,認真捧著一疊剛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抽象藝術書。那時道明所畫的抽象造型都還算是素描或是小品。隨後再一次看到道明的抽象繪畫作品,是他在三峽老街上的老房子展出的時候,其中的造型還留著實驗的味道和手感。
從探討社會現象的芭比系列直到2022年的「撕繪畫」,中間發生了怎麼樣的轉折啊。論到自己在年間做的抽象繪畫,莊道明曾經說:「以前的我會想尋找ㄧ個,好像很厲害的繪畫概念和視覺,而否定那些好像很常見的東西,後來發現矛盾的是,我好像對常見的東西比較有感覺,所以才我開始任性的畫ㄧ些療癒的形象和配色。」而今日作品中華麗又協調的配色、看似抽象卻又取材自具象世界的造型、以及流利的線條,都呼應著他口中所謂「很常見的東西」。
最早的〈撕紅了眼〉到後來的〈撕別昨日〉,作品中的線條從細直銳利的造型漸漸化成更加多變,宛如有機物的造型。有時有花,好像有蕨類植物,還有有翼生物——然而究竟那是像什麼圖案似乎也不是作品的重點。
「撕繪畫」展覽期間,道明安排讓觀眾撕下紙膠帶,然後貼在展牆上。
有趣的是,從道明的作品樣態來看,這並非所謂的參與式創作(Participatory art),撕下紙膠帶這個動作並不會讓觀眾搖身成為作品的共同創作人(Collaborator),因為紙膠帶可撕下的範圍以及可能呈現的效果都出不了藝術家的安排與意料。如此,這一套參與的機制所帶給人的是一份「親手體會畫面如何臻於完成」的經驗,它讓觀者確實能說:「我自身的行為,改變了畫面的視覺樣貌。」於是,彷彿可以接近、可以共感藝術家揭示自己的繪畫成果的那一瞬間。藝術家是在工作室內繪製創作一幅幅層次豐富的畫布;觀者則是在有動線設計、打了巧妙燈光的展場,並照著創作者所設計的規則來「改變」他的畫布狀態。撕下來的紙膠帶也並非一般拋棄物。藝術家邀請觀眾將它們貼在作品旁,這些承載著不同顏料層次的紙膠帶創造出了畫布範圍外的繪畫元素。這也意味著:只要有人前來,撕下畫布上的紙膠帶,展牆的樣貌就會不斷被更新、展場呈現就會持續演變,直到展覽結束的那天為止。(若我們要用以一本畫冊來為「撕繪畫」做適切的紀錄,可不能只有印刷上的作品攝影而已,還得搭配展覽過程中紙膠帶從畫布上撕下、再貼到展牆的一則則影像動態,才能稍微概括它的原始輪廓。)
這檔展覽不如說是一場有關「繪畫何時完成?」的討論。引用道明的論述:「關於繪畫的完成性,我認為有三種狀態,第ㄧ、藝術家認為它完成了。第二、作品在展場中展出。第三、被他⼈收購。⽽這三種狀態的結果,就是藝術家不再介入作品,畫面也不會再產生變化了。」然而,在道明建立的機制之下,出現了一種一體兩面,「已然而未然」的狀態:因為觀者撕紙膠帶,畫面就持續改變;藝術家的介入還持續存在,因為一切改變仍在他的規則之下。而「撕繪畫」的弔詭魅力也即在此。